钟三方才在屋外听到了几句屋内的争吵,他很清楚,石小七和他娘、他妹子的日子真是不好过,这么多年来,家里干的活最多、地位最低、吃的用的也最少,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好受的,此时,他看见石小七、他娘和他妹子向着自己走过来了,手上提的、肩上背的,都是包袱,他们的样子仿佛是在逃荒,可是钟三也看得出来,石小七的脸上分明又是带着轻松和希望的。
石小七一走到钟三面前便说道:“三哥,这下子好了,这几十年的气算是出了!”说罢便介绍自己的娘与妹子给钟三,钟三以前看到过她们,就笑着说道:“都是认得的,小七,你是该好好出出气了,这世上哪有总是受气的,一辈子总该是有个熬出头的时候,伯母、妹子,你们都别急,有小七在,有我钟三在,管保你们从今以后不再受苦!”石小七的娘平时总听石小七说钟三的聪明过人之处,此时听了钟三的话,赶紧拉着石小七和他妹子,给钟三施了礼,钟三也赶紧还礼,双方又都客气了几句,然后便无目的地走远了一些,这才转到正题上——接下来到底该咋办?
钟三先问道:“小七,你们家在阳城可还有啥亲友吗?”石小七道:“三哥,亲戚是有几个,可都是我爹那里的,我娘原就不是阳城本地的,自己老家多少年也未去过,早就断了联系,现下也就咱娘仨了,”钟三心想道,看来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无处投奔了,这下好了,从我一个,增加到四人了,呵呵,老天故意设了点难处,是要历练我啊!想到此,钟三说道:“既如此,小七,你我同是落难之人,咱们风雨同舟,共渡难关!”石小七道:“全仗三哥了!”钟三心想,唉,我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啊,不过这点小事,能算得了啥呢,凭我钟三,总能对付过去的,他又低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小七,我想不若如此,你我先去城西钱掌柜家,看能否先借点银两,再赁一间屋子暂时先住下,然后再慢慢从长计议,”谁知石小七的娘一听此言,突然脸色大变,她急急问道:“城西钱掌柜,是哪个钱掌柜?你们和他有何关系?”石小七道:“娘,钱掌柜是我三哥的义兄,前几日才认得的,”“可是卖炭的钱东明?”钟三答道:“正是,”石小七的娘听了这话立刻大叫起来:“哎哟哟,这可咋得了啊?!”石小七和钟三都被她的声音惊到了,石小七的妹子也吓得赶紧扶了娘一把,生怕她激动得站不稳摔倒,石小七忙问道:“娘,咋的啦,有啥子事吗?”石小七的娘恨恨地说道:“这个姓钱的,是咱家的仇人啊!当年,就是这姓钱的他爹,做点小买卖,与你祖父相识,你祖父看他又年轻又机灵,也就看重他三分,把他当作自己人,常常和他闲聊,谁知这家伙看到你祖父家大业大,就骗他去赌,让他沾上了赌瘾,半年光景便输光了家产,后来才知道,姓钱的他爹暗自抽了赌坊许多好处,听说当年家中一对镇宅的玉壶,后来当给赌店,也被他给收去了,这姓钱的一家可都是咱的仇家啊,咋还能去找他呢?!小七,依为娘的看,咱们还是回家去,好好向大太太赔个礼,别再瞎折腾了!”石小七一听此话,脸上也变了颜色,他望着钟三,一言未发,但表情真是极度尴尬,他这才知道,原来三哥说的这个钱掌柜就是仇家的后代,他也深知,这个世仇是过不了的坎,尽管自己的爹对自己、自己的娘和自己的妹子都不咋的,但是祖父在自己小的时候,还是很疼爱自己的,后来为了这个败尽家产的事,祖父终日郁郁,草草而终,全家才又落到如此穷困的境地,从城中搬到了东门外,再怎么说,为了这事,也没法让自己去接受钱东明,甚至,在他的心中,这个仇迟早是要找机会报的,即便那钱东明现在已经是三哥的义兄。
钟三听闻这些也颇感惊讶,同时也非常为难,现如今,钱掌柜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如若不投奔他,四人今夜便无处可住,更何况,石炭的事,还得仰仗钱掌柜的帮衬,不然岂不前功尽弃?想到此,他尴尬地一笑,然后说道:“伯母,钟三实在不知有此一事,既如此,咱们再另想办法,总有出路的,小七,你说呢?”说罢便看着石小七,石小七这时才慢慢缓过神来,对着娘说道:“娘,再回那个家,便是死路一条,既然已经出来,再不能走回头路,咱们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石小七的娘说道:“小七,你今后千万不可和那个姓钱的有交往,别再给他卖了,老一辈吃过的亏,你可不能再吃了,知道吗?”石小七答道:“孩儿知道,孩儿必不会与此人相交,请娘放宽心!”此时石小七的妹子终于开口了:“娘,哥,现在咱们到底去哪呢?方才出来时咱们啥也没带,身上分文皆无,以后靠啥过活呢?”石小七听了这话有点闷,不停反复擦着手掌,钟三也是眉头紧蹙,不停用手摸着下巴,沉寂了半碗茶的工夫之后,还是石小七的娘先开了口,她对石小七说道:“小七,把这拿去当了吧,”说罢,从衣服朝里一面,取出一块方巾,展开后是三件金器,众人一看,有一只金手镯和一对金耳环,石小七的娘说道:“这些是我嫁给你爹时,你祖父给的,其余本还有几件聘礼,可是这几年都让你爹拿去当钱用了,这几件是最后的,现在,你们就拿去应急用吧,”石小七听了不敢去接,他说道:“娘,您这几年你连一件好点的衣裳都没有,这已是您最后的一点养老东西了,咋还能拿出来用呢?快收起来吧,”石小七的妹子也说道:“娘,这些东西我和我哥咋都不知道呢,哥说得对,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石小七的娘摇摇头说道:“我之所以不说,一是怕大太太她们打主意,二是这几年,也确实被你爹拿走了不少,为娘估摸着这些东西留不了多久,便没和你们说,今日到此危急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为娘的,便是你们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拿去用,不然连眼前这关怕也是过不了的,快,拿去吧!”说着又推向石小七,石小七这才颤巍巍地接过来,拿在手里,他知道,娘为了留住这些金器,不知挨了爹多少顿打骂,想到此,他心中难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石小七的妹子也已低低抽泣起来,钟三看了此情此景,也觉得感动,他没想到,一个丫鬟出生的妇人,竟也能在此时刻慷慨献出最后的体己之物,真是深明大义!想到此,他便对石小七说道:“小七啊,这些东西你先替伯母存着,咱们去赁两间房,简单点的,能住就行,估摸着也用不了这许多,兴许还是能余下些,等以后日子好了,咱们再给伯母买更大更好的!”石小七听了只好点点头,收起了金器,四个人一商议,不能在此附近住,于是便朝着东门外最偏的黄为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