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鬼天气!”年逾五十的塔布莱特医生在椅子里前倾身体,揉搓着发凉的膝盖,同时将脚更移近壁炉。
“我还以为,您早就习惯了呢。”高傲的威廉姆斯医生放下手中的报纸,颇有些疏冷地接话。
“不,永远也习惯不了。英国的冬雨,阴郁潮湿。一开始不觉得冷,但等它钻到你的骨头缝里就晚了。”塔布莱特先生说着,应景地又捶了捶膝关节。
“所以说,尊敬的代理院长,”克利医生遥遥地举起手中的威士忌,“为什么不像我一样,喝点酒暖暖身子?没有什么病痛是酒精不能解决的。”
“别再喝了,克利先生!我可不想你在晚餐之前就醉得爬不起来。”
“晚餐?我怀疑今天还能有晚餐!”克利先生乜斜着眼,直愣愣地盯着杯中酒液的晃动,“餐厅早就准备妥当了,天也黑下来了,真不知道慷慨的主人还在等什么。我看他是打定主意要饿死几个人了。”
“别这么说,克利先生。现在进晚餐为时尚早,而且今天受邀的客人,还没全到齐呢。还差最后一位,叫什么来着?”威廉姆斯先生按了按太阳穴,“对,约翰·华生!我实在不该忘了这样一位知名人物,我想你们都听说过他,爵士也对他赞不绝口。但我并不认为他有资格成为咱们历史悠久的希波克拉底俱乐部的一员,两位也这样想吧?”
“当然当然。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把他加进来也无可厚非。”塔布莱特先生意识到对方眼神的转变,紧急又不失从容地改了口,“哦,我明白了!自从接到古尔爵士的邀请来到这里,我就一直在疑惑,既然受邀者都是俱乐部成员,为何不干脆在俱乐部相聚?突然在自宅设宴,看规模又不像久别重逢的舞会,未免有些古怪。原来是有外人参与,这就说得通了。”
不知是欣慰于“外人”的用词,还是突然发现爵士也许并无意愿将那位华生先生拉进俱乐部,威廉姆斯先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看看俱乐部的命名,‘希波克拉底’,医学始祖,就知道它自成立之日起,就是一间有格调的医学俱乐部。俱乐部成员,包括两位和我本人在内,都是早早选定了医学为毕生志业,并将迄今为止的生命奉献于此。在我看来,Doctor!”一个刻意的重音,吓得半醉的克利先生手一抖,差点把酒洒出来,“神圣的名词,可不能混入杂七杂八的东西。倒不是说这位华生先生真有什么不好,只是在我看来,无论做什么,都该有种孜孜不倦、一以贯之的精神。而这位先生似乎缺乏这样的方向感,一会儿做这行,一会儿做那行,从业经历太过复杂,从资历上看还有暴力倾向。他好像至今也搞不清人生的使命,居然倾注巨大的精力在专业之外的领域,还获得了非凡的成就……这实在超乎我的理解能力。”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克利先生饱受酒精戕害的头脑,终于跟上了话题的进度,“我曾读过他的作品。”
“他的作品?”威廉姆斯先生用飘飞又曲折的语调表示不屑,“我也读过几页,但实在读不下去。虽然乍一看颇有科学性,字里行间却充斥着野蛮、残忍、罪恶。不客气地说,那是不入流的,是对人性的污蔑和辱没。通过一套原理,就足以断定任何一个陌生人的行动和反应?因为A,所以B?不,我不相信。人不是那样的,人充满了不可控,不会符合那样武断的预言。”
“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但不得不承认,他的作品在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中广受欢迎。我是说,比你更年轻的人。比如,我的儿子。”塔布莱特先生忧郁地往烟斗里填入烟丝,“你们知道,我希望他子承父业,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医师。他进入医学院也有一年了,一切都非常顺利。但就在这时,他读了那位先生的书,完全被迷住了,是的,近乎入魔。他由此产生了与我的希冀相悖的想法,不愿再继续他的学习……”
“这您可不能放任他……”
威廉姆斯先生的话说到一半,一名男仆走了进来。
他用规范而刻板的声音通报道:
“DoctorJohnWat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