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中,沈青葙刚刚打开要审核的簿书,忽地听见狄一娘在外面问道:“十一娘在吗?”
沈青葙听出了她的声音,有些惊讶,她怎么突然来了?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往外迎时,一旁的女史早抢一步上前帮着打起了厚厚的绒毡帘子,狄一娘端庄严肃的面容顿时出现在眼前,沈青葙含笑迎上去,道:“狄夫人怎么来了?快请进!”
狄一娘扫了眼方才打帘子的女史,年纪看起来二三十岁,比沈青葙大了许多,却要服侍她做事,眼下她这么有体面吗?狄一娘颔首致意,迈步向屋里走去,口中说道:“我恰好有事入宫,顺道来看看你。”
说着话抬眼一看,就见屋里地方宽敞,立着许多书架,又有许多贴着序号的书箱,又见几个女官各自拿着文书卷宗侯在边上,她先前认识的司记局那个赵典记捧着一卷翻开的簿书站在书案跟前,似乎是急等着沈青葙处理,再看那张大大的书案上,文书籍簿一摞一摞摆得整齐,笔筒里插着满满的狼毫笔,水晶笔架上又架着一支朱笔,几支蘸饱了的墨笔,砚台是上好的歙砚,一锭名人题款的松烟古墨磨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搁在砚台边上,摊开的纸上压着一只羊脂玉的镇纸,看那成色形制,分明是御前的物件,多半是神武帝赏赐给沈青葙的。
狄一娘到这时候,不觉把先前那股子傲气收敛了一半,眼见沈青葙忙着给她让座,便道:“你不用招呼我,我只是顺脚走到这里看看你,你该忙什么就去忙吧,我待一会儿就走。”
沈青葙虽然觉得她说得有些奇怪,然而她既如此说了,况且赵典记带过来的簿书的确是急等着审核,便告了罪回到案前,接过簿书细细审核起来。
宫女奉上浆水,狄一娘接过来慢慢啜饮着,不觉又看向了沈青葙。就见她左手翻着簿书,右手拿着墨笔,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忽地素手一点,指着其中一行,轻声道:“这里不对,经手人不是这个,你再回去细核对一下。”
赵典记也只得收回簿书告罪退下,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女官拿了赏赐的明细请沈青葙过目,狄一娘见她看得还是极快,右手的食指伸出来,轻轻点着纸上的字,那根手指又细又直,指甲并不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养得又尖又长还用凤仙花染过,反而是修剪得短短的什么也没染,指甲盖上是本色的淡淡粉红,底部一个极小的白月牙,看上去干净整齐。
狄一娘不觉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因为是一个人支撑一大家子,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所以也从来不留指甲,也像这样剪得又短又平,倒是这几年养尊处优,渐渐又把指甲留起来了。
狄一娘垂目看着自己尖尖长长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想着在娘家时的情形,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看来眼前这个人,的确是个能干的,也并不比自己年轻时差。
只不过……狄一娘有些遗憾,有过那样的经历,无论她多好,只这一条,这狄家的冢妇,也决不能选她。
沈青葙很快处理完了手头的事,趁着下一拨人还没来,起身招呼狄一娘:“狄夫人,方才慢待了,还请夫人恕罪。”
“没什么,是我没打招呼就过来,耽搁了你做事。”狄一娘笑了下,站起身来,“十一娘要是这会子有空的话,随我到外面走走?”
沈青葙心里忖度着她的来意,含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出公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地向院外走去,狄一娘抬眼一看,院中那棵垂柳树发了芽,朦朦胧胧的一团绿色,给这肃穆的宫墙之内添了几分早春的气息,狄一娘看着那团烟柳,轻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去年头一次看见你的情形,眨眼就快一年了。”
沈青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棵垂柳树,笑道:“我也还记得第一次看见狄夫人的情形,当时狄夫人亲笔为郑师题字贺寿,左右手同时书写楷书、梅花篆字和魏碑三种字体,实在是了不起!”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你也不比我差,行草和楷书都堪称绝佳,而且方才我扫了一眼你批过的文书,那字比起去年越发好了,可是一直在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