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村里那些风言风语好不容易散尽,死丫头竟然这个时候突然跑回来,将那些流言毫无意外地再次掀起。

    想到昨个下午上工在地头听到闲言碎语,张大妮心里就来气,她瞪向潘玉芝,赶人:“你是不是要走了,是的话赶紧走,咱们得去地里刨食呢!”潘玉芝脸色难看:“我还是你女儿吗?有你这样赶自己闺女走的?”她是要走,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家多留,但被人像赶苍蝇似的赶走,这怎么想怎么气人!“是我要赶你走还是你压根看不上这个家,不愿意在这个家多留一天?”张大妮在潘玉芝面前没有丝毫好脸色:“从小到大这个家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还是让你光着身子在外行走?没有,我这做妈的虽然没少骂过你,甚至有对你动过手,但我从来没有把你给饿着动辄。再说,农村孩子哪个不是被父母打骂着长大的?另外,放眼咱整个大队,又有几家能供养一个丫头片子读完高中?这些你都不想,都不放在心里,只记着家里对你的不好,一走就是五年,整整五年,一个电话不打,一封信不写,可见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不想认你的娘老子和兄弟,既如此,我们又何须碍你的眼,在你眼前晃动。”

    “行了,说那么多做啥,一会误了上工时间,这一家子得少拿多少工分。”潘狗剩闷声说了句,走出房门,扛起农具就朝院门外走:“都赶紧跟上,别在屋里磨蹭。”催促一句,他的身影率先消失在院门外。“我上到高中毕业,家里并没有给我出多少学费,准确些说,从我上初中开始,学费都是我自己凑出来的。”潘玉芝可不想背上白眼狼的锅。“你自个凑出来的?没有家里老人点头,没有我们做父母的同意,你能走进校门一步?在咱们大队,七八岁大的娃娃哪个不是给家里挣工分?看着你勇心大,一个劲求你爷奶,我和你爸才默许你不出工,采摘山货去换钱,然后去交学费上学,你好好想想若没有我们做父母的在前面这么给你顶着,家里丫头片子不止你一个,凭啥你就能轻轻松松去上学,其他的姐姐妹妹却得跟着家里一起上工?”

    潘玉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而张大妮冷着脸深看她一眼,对大儿媳说:“孩子睡着记得把脏衣服洗洗。”接着,她招呼大儿子潘玉贵和二儿子潘玉泉、小闺女潘玉凤拿农具去地里。至于潘玉秀,去年冬出嫁,夫家是镇上居民,结婚多半年,潘玉秀在夫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每隔段时间,由丈夫骑车载回娘家,给家里送点好东西过来,这么一对比,在张大妮两口子心里,潘玉秀这个妹妹比姐姐潘玉芝要好太多。

    而潘玉秀之所以能嫁到镇上,源于潘玉秀嫁的是她的初中同学,两人在学校上学期间便互相有那么点意思,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男方把窗户纸戳破,得到潘玉秀点头,就直接找家人前往老潘家定亲,婚期则放在潘玉秀年满十八再办。今年是七七年,也就是说潘玉秀在去年满十八,与她那位初中同学正式结为夫妻。潘玉秀有心眼,但却没有用自己的心意刻意去算计他人,因此,她现在拥有的生活算是对她没走歪路的回报,不像潘玉芝,明明已活过两世,偏偏想不到靠自己的能力和双手获取自己想要的,非得掏空心思走捷径,以期达到人生巅峰。结果呢?闹出昨个那样的乱子,今日又因家里人的态度,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继续留在家养身体,这说起来怨谁?还不是她自个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大姐,给我点钱花花呗!”潘玉贵在屋里只剩下他和潘玉芝两人时,嬉皮笑脸朝这个名义上的大姐伸出手:“我可是你亲弟弟,这五年来你在外上学工作,都是我在家连同你那份给咱爸咱妈尽孝的,你就算不看在咱俩姐弟情的份上,单看在弟弟我辛辛苦苦照顾咱爸妈五年这件事上,不用多给,一百块钱我是不会嫌少的。”潘玉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说:“我没那么多。”如是说着,潘玉芝伸手在衣兜里取出两张大团结递到潘玉贵面前:“二十,要的话便拿着。”“姐,你这也太抠门啦!一百没有,八十总该有吧,没八十,给五十,我还能勉强收下。姐,你如果真想和咱这一家人生分,真想一辈子不再回这个家,不想爸妈原谅你,只当我前面向你要钱是在放屁。”没去接潘玉芝给的二十块,潘玉贵收起谄媚的笑脸,无所谓说:“找你要点零花钱,是我觉得你在外面拿高工资,弟弟我手头紧,借点出来花花罢了,但我不是白借,我原想着帮你多在咱妈面前说说好话,好叫他们知道你的不容易,慢慢改变对你的态度,看你现在的样儿,你似乎并不需要。”微顿须臾,潘玉贵又说:“姐,人生在世,若是连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亲人都不愿搭理你了,日后你在外面混得好倒不用在乎有无亲人在身旁,但倘若你遇到什么难事儿,难继续在外面生存,到那时,你确定你不会后悔?”语罢,潘玉贵转身欲出门,不过,在他转身的一刹那,眼底闪过一抹精芒,他默数一二三,就听到潘玉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五十,再多我是真没有。”潘玉贵嘴角漾出抹得意的笑,慢慢转身,一脸高兴地接过潘玉芝手上的五十块钱:“谢谢姐,姐你放心吧,我保证好好做咱爸妈的工作,让他们对你态度好点,对了,你看起来身体不怎么好,要不去炕上躺着吧,中午饭有我媳妇做,你不用操心。”潘玉芝摇头:“我这次回来请了两天假,今个得赶回市里。”一手拿起自己的挎包,一手拎起空了一半的旅行包,潘玉芝跟在潘玉贵身后走出房门:“二弟和小妹可有上学?”潘玉贵扛着农具,两人边朝院门外走边对潘玉芝说:“老二今年读初二,玉凤读了两年小学妈没再让去学校。”潘玉芝皱了皱眉,问起潘玉秀的情况:“二妹呢?怎没在家看到。”“二姐去年冬嫁人了,二姐夫家是镇上的,二姐现在过的日子比在咱家还要好。”潘玉贵随口回应,闻言,潘玉芝又问:“已经出嫁了啊,那她是不是也没把小学读完?”“那倒没有,二姐比小妹会讨咱妈开心,有读到初中毕业。”“你呢?”知道潘玉秀有读初中,潘玉芝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她当初读初高中,全靠自己想法子赚学费,而潘玉秀仅凭一张嘴讨好张大妮,便能上到初中毕业,并且在婚事上没遭罪,没被张大妮卖给瘸子、傻子、老鳏夫做媳妇儿,反倒嫁到镇上享清福,这对于努力奋斗到今日的她来说,实在有些不公平。

    为拿到工农兵大学名额,她出卖自己的感情,出卖自己的第一次,后面又为达成心愿,多次把自己当物件儿换取利益,这一路走下来,她的痛、她的伤、她的迫不得已,有谁能够理解?潘玉贵眼睑低垂,眸色黯淡,直至到村口,她方敛起满心情绪,朝潘玉贵摆摆手:“你去地里吧,我走了,回头有假期我若回来会提前拨电话到大队部,给你们说一声。”音落,她没去在意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渐行走远。“姐,你路上小心啊,到了市里,记得拨个电话回来,这样咱爸妈也能放心一些。”潘玉贵望着潘玉芝远去的背影吼出一嗓子,不是他多关心潘玉芝的安全问题,是他看在对方给那五十块钱的份上,随口抛出一句,朝去上工的乡亲们展现展现他的好弟弟形象。潘玉芝脚步没有听,她回头挥挥手:“知道啦!”随着语声落下,她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前行。

    坐上县城通往市里的班车,潘玉芝拿定注意,住回单位宿舍,远离曾住过的那座小院,另外,她得打听打听王正的情况,看有没有被昨个的事儿影响到,不,确切些说看有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影响。潘玉芝就这么静静琢磨着,她不知道的是,昨个傍晚冲进小院围观她和丁桂英撕扯的街坊们中,有一位眼尖,在王正躲回屋前,不仅有看清楚王正的脸,且知道其身份,加之对事件经过有那么点了解,那位认出王正的街坊今一大早上班,便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悄悄拨出一通电话。这通电话直接导致王正一上班就被有关部门叫去谈话,与此同时,有关部门给农业局打电话,了解她的有关情况。

    “何琴,大家这是怎么了?”走进单位大门,碰到熟人,发现这些熟人要么装作没看见她,要么敷衍似的和她打招呼,总之眼神极不对劲,和以前对她的态度有着明显的不同,潘玉芝如是想着,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走到宿舍楼,这会子,她一看到和平日与她关系不错的同事,咬了咬唇,面露些许迟疑,将对方拉进单位给她分的单间宿舍里,轻声问了句。“……”何琴不明所以,见状,潘玉芝只好明问:“我一路从大门走进来,大家看到我的目光为何怪怪的?”

    何琴尴尬地笑了笑,介于两人今日之前关系还算不错,想了想,把她知道的如实道出。闻言,潘玉芝顿时心慌,但她面上强忍镇定,眼里染上不解:“找我谈话?为何要找我谈话?我有犯什么错吗?”何琴暗忖:“你有没有犯错你自个不知道呀?!要是没犯错误,人家能把电话打到咱这单位来?!看来为免受牵累,遭人口食,这个关系还算好的小姐妹是不能再亲近了。”心念闪动,何琴神色间看不出异样,说:“那你忙我得去食堂打饭了。”潘玉芝微笑着轻点点头,送何琴到宿舍门外,继而反手关上门,坐到书桌前的椅上,她脸色来来回回变化,眼神流露出恐慌和不安,前一刻的镇定已然完全消失不见。

    单间宿舍差不多有十个平方,配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脸盆架,布置简单,需要其他配备,得自个购买,公家是不会负责的。一年多来,潘玉芝领到宿舍钥匙,将里面布置得挺温馨,方便自己中午吃食堂后午休。搁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潘玉芝本就因为小产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这会子愈发白了两分。怎么办?这要是真被调查出点什么,譬如调查出她的那码子事儿,她该如何是好?丢掉工作,被送去农场改造……被人唾骂、指指点点,万一再传回村里,那她日后还有何脸面回家?不,这些都不是她要的,都不是她想要的……潘玉芝不知道自己坐在椅上发呆多久,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床上,像人偶似的一动不动,深陷思绪中。等她回过神,看到时间临近下午四点,蓦地,她坐起身,想着去求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帮她,这个他,无疑是指程隽朗(陆向北)。拿起挎包,出宿舍,锁门,一气呵成,潘玉芝知道,在这市里,眼下唯一能帮到她的,除过程隽朗(陆向北),不会有第二个人。再者,她设法到市里工作,源于程隽朗(陆向北)在,如今她出事,和他多少有些关系,他不帮她说不过去。

    潘玉芝受自己神逻辑主宰,鼓起勇气,前往陆向北工作的地方找人,可是事情真能如她所愿吗?“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给五胞胎收拾齐整,叶夏在林岩几人相帮下,一人牵着一只包子出了小院,溜溜达达地朝大院门口前行。“去接爸爸下班。”叶夏牵着小儿子知梧,听到小家伙软萌的奶音儿,垂眸笑看眼小家伙,柔声回了句。“为什么呀?”这是知迩宝宝的小奶音:“爸爸下班自个会回家,我们干嘛要亲自去接?”坏爸爸一点都不好,老是和他们小孩子抢妈妈,他才不想去接坏宝宝呢!“因为我们就要回大梨树啦,今个就给爸爸一个惊喜,免得咱们走了后爸爸不开心。”眸光挪向知迩宝宝,叶夏眉眼弯弯如月牙儿,笑回自家二儿子。“可是这个惊喜是咱们今天给的,明个咱们去了大梨树,爸爸照样会不开心哒!”知迩宝宝聪明着呢,她觉得妈妈在忽悠他和哥哥弟弟们。“啊?”叶夏怔了下,旋即笑说:“惊喜虽然在今天,但咱们这个惊喜很大很大,爸爸会一直记在心里,这样不管咱们在大梨树呆多长时间,爸爸只要一想起今个咱们给他的惊喜,就会感到开开心心哒。”

    林岩几人暗笑,深觉叶夏是世上最会忽悠宝宝的妈妈,不过,聪明如五胞胎可不会轻易被忽悠。他们嘴角噙笑,等着五胞胎一个接一个向叶夏提出疑问。果不其然,很少有笑脸的小豆丁知毅这时说:“妈妈其实不用给我们形容给爸爸的惊喜很大很大,我觉得只要是惊喜,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让人开心的。”林岩几人怔愣了下,同时叶夏也是微微一怔,继而笑眯眯对自家大儿子说:“我们知毅说得对极了,只要是惊喜,不论大小,一旦想起来保准任谁都开开心心哒。”哎呦喂,她家大儿子其实情商不低,只是不喜多说话而已。“我赞同大哥说哒!”知杉宝宝扬起小奶音,笑嘻嘻地为兄长点赞,紧跟着知寺宝宝亦点赞:“我也赞同大哥说哒,大哥棒棒!”“大哥棒棒哒!”知迩宝宝和知梧宝宝面面相觑片刻,朝兄长知毅伸出大拇哥,奶音儿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下班,陆向北走出办公大楼,没想到一抹身影像幽灵似的立马堵在他眼前。皱眉,他没理会对方,欲绕行,熟料,眼前的身影不顾他人看过来的各色目光,挪动身形,再度堵住陆向北。“这位同志,你这样是有事找我?”见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躲是躲不过去了,陆向北清冷淡漠的声音溢出唇齿,直直地看着潘玉芝。没错,堵住陆向北的正是潘玉芝,有此骚操作,潘玉芝打的算盘是要人猜测她和陆向北之间的关系,逼陆向北就范,不得不帮她昨日那事带给她的冲击。她站在陆向北勉强,一句话不说,只是紧咬唇瓣,倔强地迎上陆向北深邃不见底的黑眸。如若不帮她,她不介意给这人制造更大的花边新闻。以她现在弱不禁风,脸色苍白的样儿,任谁看着都是弱者,是一个可能受过伤害的弱者,一句话不用她说,单单站在这,站在这人面前,神色倔强,大家自然会主动发挥想象,猜测他们的关系,猜测他们之间有发生过什么事儿。

    “这位同志,你有事说事,没事的话请不要堵在这。”陆向北挪步,欲再度绕行,结果又被潘玉芝给堵住,一时间下班本赶着回家的人基本上都停下脚步,看向陆向北和潘玉芝。“你帮帮我吧?只有你能帮我。”直接用“你”来称呼,足见潘玉芝下了多大的决心,要把她和陆向北之间的关系弄得暧昧不清。“这位同志,你是哪位?我不记得认识你。”碍于身份,陆向北心里即便再冒火,也只能强行忍着,尽可能用平稳的语气和对方对话。“你就帮帮我吧,我知道你肯定清楚些什么,但请你相信我我真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儿。”叶夏带着五胞胎和林岩几人从大门外进来,凭借好眼力,老远就看见自家男人被人堵在围观的人群中,眉头禁不住微蹙,精致朝爱人走过去。

    “同志,你说话没头没尾,就算我出于职责想帮你,也无从着手。”陆向北身形挺拔颀长,约有一米八八,看到媳妇儿带着一串儿子走过来,黑眸中闪过一抹宠溺和柔色,大步绕过潘玉芝,就欲走向亲亲媳妇儿,不成想,潘玉芝像是吃了承托铁了心,锁定他这个目标,如风一般继续堵人。陆向北走哪她堵哪,是真不在意那些异样目光。“你一定要装不认识我吗?”潘玉芝眼里泪光萦绕,却就是倔强地不让泪珠滴下来:“帮帮我对你来说很难吗?”

    “你想要我爱人帮你什么?”清越如山间清泉响叮咚的声音好听声音忽然响起,循声而望,围观的人无不把目光集中在叶夏和五胞胎身上,并在叶夏娘几个靠近时,主动让开道,方便叶夏娘几个靠近他们的程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