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刚过去,霍府大门前还挂着年里新做的两盏绢纱宫灯,各用金笔提了字,左右合起来是“佳节团圆”的好意向。夜间有点风,把左边的灯吹歪了,流苏摇摇摆摆,被花鸟团簇着的“团圆”二字只剩了一半。
霍家上下冬日里都歇得早,戌时过半,大宅里几乎已经没有人声,帮厨的小丫头香儿抱着食盒从连廊走过时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刚做的棉布鞋子底很厚实,声音不算重,前后重叠着,每一下都很短促,是因为她走得太急了。
“哎——”拐角处的灯笼不知何时熄了,香儿迎面撞上了人,忍不住惊呼一声,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先紧着把食盒抱稳了,才抬头去看。
没有灯,朦朦的月光下看不太分明,她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撞上的是二夫人。
香儿半走半跑着速度不慢,又抱着有棱有角的食盒,看到二夫人被撞后微微俯身捂住了胸口,心下一慌,疑心是否是撞伤了夫人,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她刚犹豫着是否要腾出手出手想扶一把,二夫人身后一片沉沉暗色中忽而伸出一只手,抢在她之前稳稳握住了那裹了几层衣仍能看出纤细的小臂。
不知怎么的,这时候头顶忽有微光一闪,灯笼中的烛火跳动几下,熄而复明,只一下就将这方寸之间的几人照得亮堂。
香儿一时间被晃了眼睛,再睁开时就看到了霍家大老爷。
说是大老爷,其实霍乘今年不过三十来岁,只是霍家老太爷去得早,大少爷只能早早当家,从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历经风风雨雨到如今,也过去十年有几了,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大爷。
此时霍大爷正站在二夫人身后,靠得有些近了,他身量又高,从香儿的角度看过去大老爷像是把二夫人揽在怀中了似的。
大老爷只低头问二夫人岑舒以:“这是怎么了?”
岑舒以先瞟了一眼惴惴不安的香儿,借着拢衣服的功夫不动声色地从霍乘怀里退出来:“没什么事,刚才风大,灯笼正好灭了,一时没看清,撞上一个小姑娘。”他又对着香儿关切地问:“小姑娘,没事吧?这样晚了还要做事吗?”
香儿去年底才经同乡姐姐介绍来霍府做工,十四五的年纪,一直听闻大老爷为人端肃古板,这是头一次撞上了,虽然霍乘并无责骂之语,但她到底是年纪小,做事时间短,霍乘只不过是站在那已经让香儿怕得双腿发软。这时候二夫人轻轻柔柔地对她关怀一句,一下让她缓过劲,差点要滚出两滴泪,生生憋住了,摇摇头低声道:“没事。”却也没说今夜正是大爷房里差人到后厨要了两盘点心,指定了这个点送去,她这才在深夜里跑动。
她心里思绪万千,胡乱想来想去,竟意外让她摸到一点灵光,这是到大爷院子里去的路,怎么这时候二夫人会在这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刚从大爷那儿出来……香儿脑子乱乱的,一时想不清楚。
岑舒以往旁边移开后,霍乘怀中骤然一空,臂间挎着的羊绒披风才显露出来,被霍乘旁若无人地披到了岑舒以身上:“你也知道风大,这么一段路,披风拿没拿都感觉不出来吗?”
他顺手整了整领口,捏着系带刚打上一个结,就被岑舒以侧身避开了。
岑舒以有意无意地把那个松垮垮的结弄乱了,自己用手指勾着朱红色的系带慢慢系上,突然道:“珺儿一到天冷了就离不开人,”他对着香儿笑了笑,好像是说给她听:“他最缠我这个婶婶,一下闹到这么迟,我也是头脑发昏了,连披风都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