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隘仍旧热闹非常,从域外归来的商队排成长龙等着守官进行惯例排查,还有各门各派的弟子从中原赶回中安城,他们脸上也许带着得意而自矜的笑容,有的难看成猪肝颜色,有的则显得不耐烦,不断地抱怨为什么要在这险峻的昆仑山下设一道关卡,白白耗费旁人的时间。他们或许刚刚从中原回来,博得功名要回师门复命;或者不过是刚刚在周遭历练一圈;还有经商归来的人,逃难的人,被仇敌追杀的,追杀仇人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汇聚在这里,因为中安城藏剑冢的镇守,不敢在这山隘处挑起纷乱。
“我师祖公羊北在很多年前来中安城的时候途经昆仑山,被昆仑山的盗匪耽搁了不少时间,让他差点没能赶上决天地的盛会,所以他老人家后来就将昆仑山上上下下几十个强盗窝端得干干净净,让中安城主派兵驻守在这里,于是中原大小的商会才敢大大方方将生意做到中原外。”在山脚下有一家茶馆,高风笑就坐在屋外的一张桌子上,小声对着旁人一个人说道。
那人抬起头来快速看了一眼前面排队的长龙,又低下头拿起茶杯,简单的嗯了一声。
像这样的刻意低调的年轻人实在不多,但是这样的人若是从中安城走出来,那便可以理解,要是从外面出现在这里,身上想必也带着不少故事。故事,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吸引着大部分迷途茫乱者的精神。
茶馆里的客人看见高风笑桌上那柄剑,相对一望,都露出不解的神色,不过如今局势纷乱,大家都是天涯奔波的亡徒,可没有人愿意再管这些闲事。那剑鞘上刻着一轮弯月,说明剑的主人是北秋阁的弟子,可是江湖人都知道北秋阁的弟子从来不练剑。不练剑的北秋阁弟子突然拿起了剑,就足够引发众人的想象,何况那剑想必还杀了不少人,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江南的北秋阁弟子突然出现在昆仑山,也许是刚刚从中安城出来。仅仅这两件事就足够引起人们的好奇,若在平时,一定有潇洒的浪子要凑过来请这两位喝一杯,但如今却没有人想这么做,甚至不愿意再多朝这边看一眼。可笑的是,他们的注意力却全在这边。
高风笑还在给云君说着昆仑山的种种典故,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何况他也不是要出来成为众人焦点的,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不知何时已经有不少人离席或走进屋子,屋外只有高风笑和云君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了。
如今自然和平常不太一样,高风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江南一路到草原的时候就看见了不少梁国的难民,据说李嗣源病逝后唐军权威比往昔更甚,骄兵之下,败军自然没有什么好的待遇,这些亡国的百姓不敢去唐境,只能往江南跑,往塞外跑。
高风笑就是跟在一群难民后面走过中安城,云君对中原的美好想象,从一开始就破灭了,高风险一路走过荒弃的战场,更是觉得有如人间炼狱,实在是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停留,他想回中安城。
他本来想给云君谈谈从中原逃回来的难民,却没有想到他还是要随着一群难民回中原去。
他们的衣衫不再破旧,脚步也不再虚浮,但是人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正走过关隘的那群人就是梁国的亡民。因为他们眼中仍然带着仇恨,带着悲痛,同时也带着绝望。他们带着和正从中原逃往中安城的难民一样的泪水,可是高风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回去。
当这群难民走过的时候,茶馆突然变得很安静,高风笑终于注意到四周奇怪的环境,他注意到人们看向难民的眼神里多了一点警惕。他们在警惕什么?高风笑一颗心猛然沉下去,因为他发现那些人也带着同样的警惕目光看着他。
云君还在想着高风笑之前说的在中安城里发生的许多有趣的故事,一杯茶才喝了一半就被高风笑拉起来朝着关隘走去,他们准备跟在这群难民后面走进昆仑山,仿佛高风笑本来就是同他们一起的。不知怎么的,高风笑忍不住回头看向茶馆,在那些人的眼神里,仿佛他们正以为高风笑和那群难民本就该一起走。
可是高风笑终究没有随了旁人的意。这时候有歌声突然响起,声音雄浑壮阔,兀的听到,不自觉会想起他在命悬一线时听到的那歌声。他又回头,走进茶馆。走到屋子里一个渔翁的桌前坐下,在无水无花的地方出现一个渔翁打扮的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何况他还在放肆地高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然后不再朝这边看去,他们已经打定主意,不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去看,不去听。
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高风笑和云君坐在渔翁对面,叫小二送来一壶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然后倾听着渔翁的高歌。
那首歌这么唱着,颇有江南风味。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