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笑一刻也不想停留,那一条痛快的死路,他更愿意自己去摸索,然而他思索半天却郑重其事跑到一个屋子里,搬来两方檀木椅子,相对排在庭院中,双手规规矩矩摆放在双膝上,垂首静待着身前人发话。这是剑谷常见的师徒对话的场面,高风笑决定赌一把。
在高风笑身后,一根树枝斜插入青石板中,暴露在空气的枝干已经裂开为几缕残枝微微摇曳,高风笑看得清清楚楚,书店老板抬手一刺,树枝脱手便直截插入了石板,这一招不过是初学剑者必修的项目,拔剑前刺这一个动作练习定然每日不下千次。高风笑还是被这样简单的动作震得冷汗直流,一双眼睁得老大,他微张着嘴,却不知道应该发哪一个音,这一剑从他衣袖边擦过时,仿佛唐天恨插入胸膛那一剑又一次出现在庭院里,一样凛冽,一样充满了铁锈的味道,在高风笑眼里确确实实就是同一把剑。
于是书店老板满意地拍拍手,看着高风笑坐在椅子上,垂首听询。这个动作原本是江南一带书院学生第一次拜见授业教师听取先生教诲的礼仪,“你说我这样杀不杀得了你?”
杀意不知从何而来,随微风略过高风笑发丝,高风笑抬起头来,起身将书店老板扶起,少年人不再回头去看身后树枝,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控制着脸部的肌肉,抑制着全身上下从骨骼到血肉忍不住颤抖的欲望,那是生的希望。
高风笑看着书店老板坐到椅子上,然后作长揖行弟子礼。书店老板慨叹一声,想要说些什么,末了只是轻轻拍一拍高风笑肩膀,让年轻人回去坐下。身后的树枝早已不再摇曳,但自己体内却开始隐隐荡起一股熟悉的气流,这隐约的气流每流过千疮百孔的经脉都让他想仰天长啸。
书店老板摆摆手,自己也坐下来,说道:“你既有师承,我也不方便收你为徒,不过你要是有拜我为先生的心思,倒也不算忘弃师门,我这心里也还算好过。”
高风笑说:“我只求先生救我。”
“你要知道,不是我不救你,你先中入骨之毒,又受了出鞘夺命的一剑,已经是苟延残喘,这还不算,我数月之前在小镇你见你时,似乎还有一道隐而未发的病症,你这样活下来已经是大幸运,救你又从何谈起呢?”
仿佛一道重锤狠狠打在高风笑胸口,高风笑只觉两眼一片昏黑,全身上下冰冷无比,他犹有不甘,说道:“既然如此,先生何必作弄我?”
“我哪里作弄你了?”
“先生的内力我早有领教,若是不能救,为何来撩拨我体内寥寥的内力。”
那老板一拍额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我倒是何为,你若是要内力,我到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但是。”
高风笑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他直接跪下来,说道:“先生教我。”
老板愣住半晌,看着高风笑,问道:“你就不担心就算恢复了武功也多活不了几年?”
高风笑双眼含泪说道:“我临别时,家师对我说,这世上有许多条不归路,有的路要走很多年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有人羡慕我辈一人一剑潇潇洒洒不受拘束,我却羡慕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见纵然是不归路也有其值得坚持的地方,我实在是不能没有剑,没有武功的剑客就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没有办法行走在世上,如此一生默然来去,实在是一种罪恶。”
作为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实在不能将一个人的内心剖开来将所有的心思陈列在身前,高风笑越说越激动,他脸色胀红,这是他离开剑谷以来第一次思考踏入江湖的意义,阳汉秋的身影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高风笑的声音就越来越低沉,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师尊那满头白发背后的意义,却已经明白若是没有武功,再漫长的岁月都没有意义。
“我不在乎,若有一朝一日能够恢复武功,回到师门,此后即刻死去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