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西濠水引来的河渠从城南武二郎的宅舍前经过,天光泼洒,水波粼粼,偶尔的几个妇人正在那边打水言笑。
她们多是周边的街坊邻家,话里不时提到与二郎说媒的事情,随后又笑着谈及哪家小娘子到得适宜婚配的年岁,有人说起某家的小娘子与二郎年貌相当,便立即有人持相左意见,摇头说着二郎有官职在身,那家小娘子门不当户不对。
并不如何遮拦的笑声传到这边,落在宅舍前的陈平生耳里,他将目光转回来,又望了眼更远方南塘濠山的轮廓,巍峨的山峦拦下半边日光,时有大风从那片山脊滚滚而来,一路化作清风,吹进了濠州城。
“寨主啊,这武二郎自幼食百家饭、穿百家衣,少年时又多得苏公照拂,他如今的官身也是藉着苏公从中打点,适才寨主仅说了与苏公的干系,他便信了郭子兴攻城的事情,既与苏公密切如此,可他为何要将城隍庙的线索矛头指向苏家,亦叫那苏泰入狱……”
今日入城后,负责濠州城情报的小月与陈平生有过一番碰面,彼此交换了所需的情报,眼下对于武二郎的生平他算是清楚的,可越是清楚,也便越加难以理解武二郎的行事。
“一石三鸟。”朱兴盛回了一声,将目光从北边的天空收回来,看着陈平生,说道,“论及情报搜集的能力,你在情报司自然是无出其右,甚至亦能抽出空暇襄助小月在庐州路的情报开展,但这些仅仅只是一方面,罗织信息、进行分析才是情报司最有价值的地方。当然你在这一方面也向来不错,不过须得提醒你一句……运笔落字有个词叫‘入木三分’,情报分析也要如此。”
语气并不严肃,相当随和的言谈,那边陈平生闻言,先是面色讪讪,以为要与自个一番训话,随后倒是愣怔起来,过得一阵,只喃声自语着“入木三分……一石三鸟……”如此复述几声,忽然扬起目光,“缘来如此,缘来这样……”
话音顿了顿,面色又有些许的不解,“这其间的二鸟想来便是城内与同知相勾连的那些人,还有那达鲁花赤了……这位蒙官不除,苏公如何也无法出城,可这最后的一鸟又是落在何处……”摇着头轻轻叹了口气,难以再推断下去。
“苏泰。”朱兴盛在一旁说道,“毕竟是苏家唯一的长子,经一蹶者长一智,趁此机会叫他长些记性也好……在我们看来,这件事其实无关紧要,但于苏公而言,却是……”话停在这里,望了眼城东的方向,不再说下去。
俩人站在武二郎家门前说着话,偶尔会有打水归家的妇人停留片晌,随后匆促走开,不多时,又提着茶壶从一旁的宅舍出来,她面上皱纹密而深,年轮似的,气色却极好,身穿宽袖褙子,腰系短裙,藏青的帕子裹着发辫,快步走到朱兴盛与陈平生身前,热情地招呼。
“是二郎的同僚吧,这孩子昨日散衙才说了今日休沐,眼下却又不在家,估摸着是去阿何的食摊了,你们少待少待……欸,季秋都要走完了,天气还是闷得慌,来来来,自家的散茶,莫要见怪……俩位瞧着年岁也不大,却都是有本事的人……他呀,打小也没个玩伴,如今就该多结交些朋友……不知俩位可有配婚……”
妇人琐琐碎碎的唠叨响起天光里。
这时武二郎的宅门陡然打开了,门枢响起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褪色的门扇朝右侧打开,武二郎的身子便掩在半边门扇之后,只将隐隐苍白的面孔露出来,往那妇人看了眼,笑道:“尚想着今日也没个节庆,这门口怎的这般热闹,缘是薛婶啊,哦这俩位是我朋友。”
“欸?你这孩子,既然在家,怎没个声响?”薛婶诧异看去,随后眉头蹙起,“瞧着面色恹恹的,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罢,提着茶壶便要进去。
“无事无事。”武二郎目光一紧,连连摆手,“许是近来公务繁杂,一趟休沐殊为不易,徒惹了秋乏缠身,身子倒是无恙。”
薛婶狐疑地看他一眼,随后望向朱兴盛与陈平生,又将目光放在武二郎身上,微微颔首道:“无恙便好,你啊,吃食须得清淡,行了,你们聊。忙完记得到家里来,我煮些薏苡粥给你去去秋乏。”走开没多远,藏青帕子裹着发辫的身影回头重申一声,“别忘记了。”
“二位请进。”待到薛婶回了自个家,武二郎轻呼一气,随后敞开左右门扇,也将身子暴露出来。这时的武二郎未着布面甲,他赤着上身,半边身子缠了纱布,大片的血色从中晕染开来,隐隐瞧得见其下一道贯通肩头、胸口的可怖刀伤。